鉤端螺旋體
二○○二年仲夏,乍明的東方一抹日光,落入台東紅葉村。
洪添生是紅葉村泰雅族原住民,八年前工地的一場意外,讓他現在只能拄著柺杖在家鄉休養,腳傷和身體的不適感,常讓他睡得很不安穩。這一天在半夢半醒間,他朦朧地感受到微亮的天光,於是起身準備叫家人起床。走到床邊才剛要開口,喉嚨卻又發不出聲音來,家人發現洪添生的不對勁,正要開口叫他,卻聽到「碰」的一聲,洪添生突然昏倒在地直發抖,口吐白沫,失去意識。
一切來得如此突然,家人緊急將他送到慈濟醫院。到醫院後,洪添生隨即進行抽血檢查、腰椎穿刺。醫生們分秒必爭,經驗告訴他們,洪添生很可能感染了致命的傳染病。一個鐘頭後,洪添生緊急轉送加護病房,他一直沒有醒來過。
花蓮慈濟醫學中心王立信副院長一方面將血液檢體送往台灣大學,一方面也使用盤尼西林來治療。幾天後,血液報告檢驗出-洪添生罹患鉤端螺旋體,抗體呈陽性。
鉤端螺旋體,無所不在
除了在冰天雪地的南北極外,鉤端螺旋體無所不在,特別是種水稻的國家。鉤端螺旋體喜好野外、野生動物、水和土壤,它可以在水田中自給自足數個星期。民國六十五年,大批國軍光著腳在水田裡協助農民收割水稻,之後許多國軍發病,農民都見怪不怪地說這是「打穀熱」,認為是黃熱病的一種,事實上,作祟的鉤端螺旋體早已大量繁殖,威脅著人們的生命。
然而在一百年前,德國的奈爾(Neil)教授曾經提出一份研究報告,奈爾教授當時大膽質疑,這種農民常罹患的疾病並不是黃熱病。
十九世紀初期,日本將稻米導入精緻農業,雖然豐富了農民的生活,卻改變不了他們感染鉤端螺旋體的事實。每到收割季節,總有農民在出現感冒症狀後離奇死亡,醫生們束手無策。直到一九一六年,日本的稻田龍吉教授做實驗,將病體的骨頭磨成粉,餵給健康的老鼠吃,從老鼠身上檢驗出一種沒有研究過的細菌。這種細菌就是當年還不為人知的鉤端螺旋體。這個實驗印證了一百年前德國教授奈爾的研究。隔年,這種細菌由野口英世教授命名為鉤端螺旋體。
肆虐印度,造成慘痛災情
鉤端螺旋體的宿命,和水息息相關。夏天,通常是傳染病活躍的季節。溫暖又潮濕的環境,總是能讓細菌快速繁殖,數量龐大地攻佔宿主後,成為失控的傳染病。印度的夏天,氣候又濕又熱,曾經在九○年代爆發極富爭議性的瘟疫。兩千年八月在印度孟買,傳出有二十七位民眾離奇死亡,一百多位病患入院,全國造成恐慌。美國國家傳染病研究院前往協助,發現致命的元兇就是鉤端螺旋體,而且在印度好幾個地方都現形了。兩千年,鉤端螺旋體從印度躍昇到國際舞台。
沒有人知道鉤端螺旋體在地球上多久了,但是目前為止已經發現兩百七十七種不同的鉤端螺旋體,而且說不定還不是地球上全部的種類。他們在地球上各有勢力範圍,遍佈五大洲,台灣也有幾種常見的鉤端螺旋體。鉤端螺旋體家族非常龐大,全世界的實驗室都在為這個家族尋親,對家族的源頭卻一籌莫展。一直到二○○三年五月,中國上海的科學家才發表了鉤端螺旋體的基因圖譜,透過最單純的符碼序列,期待揭開鉤端螺旋體層層的神秘面紗。
不同種類的鉤端螺旋體會引發不同的病徵;有的只會像感冒症狀般引起發燒、有的只會感覺關節疼痛、有的卻能導致流產、甚至引發多重器官衰竭致死,由於多樣化的病徵,常讓臨床醫師造成誤判,而發生延誤治療的悲劇。
加護病房的洪添生插著呼吸器、癲癇的發作是很明顯的中樞神經感染證據,不久出現了黃疸,腎功能又衰竭了。王立信說:「過去我們看過的鉤端螺旋體,用盤尼西林治療,燒馬上會退下來,可是洪添生始終在發燒,這一點讓我們很詫異,一度懷疑他會不會不是鉤端螺旋體?會不會是我們診斷錯誤?」然而洪添生的身上還有另一個感染部位,他的腿部,兩個月前的手術傷口已經受到感染,發膿的腿部也可能是致病的原因。
王立信說:「三個禮拜以後,我們追蹤他血液的檢查,確認他是一個鉤端螺旋體的疾病,因為在山上的工作,可能有接觸到污染的水,這是他主要感染的一個途徑,但幸運的是,他先以鉤端螺旋體來表現,假如先以傷口感染來表現,我相信洪先生是毫無希望的。因為可能沒有一個醫生,在診斷一個傷口感染的病人,還會再去想鉤端螺旋體。」
伴隨水災侵入,增生速度快
六十八歲的吳有昌先生從公務員崗位退休好幾年了。他住在桃園市,從年輕時候就非常喜歡爬山運動,總是自豪身體的硬朗,能夠退而不休。二○○一年納莉風災造成北台灣多處水患,吳先生兒子店裡的地下室也淹大水。熱心的吳先生便自告奮勇,不顧家人們的叮嚀,不假思索地赤腳衝下泥濘的地下室打掃,「我想說水那麼深,脫鞋子比較方便。水很髒,人們的糞便都從那邊排出來。」
打掃地下室的隔天,吳先生就明顯感覺到身體不舒服,頭暈,然後就無法控制地持續發高燒,勉強吃入的食物不久又吐了出來。送醫後,吳先生接受抽血檢查。長庚醫院楊智偉醫師說:「那時候他血壓很低、有休克的現象,檢驗報告出來我們發現他有急性的腎衰竭,尿毒指數竄得很高。」後來,吳先生的血液檢測出鉤端螺旋體。楊智偉說:「這是和時間賽跑的病,必須在第一時間給藥控制病情,否則會引發內臟器官衰竭。」
鉤端螺旋體常常在水災之後誤闖人體,但並不是所有的皮膚接觸都會造成入侵。有些能從傷口入侵人體,就像是吳先生的香港腳傷口,從傷口到皮膚,從皮膚進入血管,不斷前進,並且以六到八個小時就增生一倍的速度,在血管中不斷增加。他們在人體中的預設秘密基地,就是腎臟或其他內臟。人體臟器內含有大量的維生素B1和B12,那是他們最缺乏的。
盤尼西林是對鉤端螺旋體最快最好的藥,儘管鉤端螺旋體有兩百七十七種不同反應的類型,都可以用盤尼西林一網打盡。然而吳先生卻對盤尼西林過敏,因此醫生以四環素,配合第三代新藥物來作治療。當我們千方百計驅逐寄生的鉤端螺旋體,鉤端螺旋體也想盡辦法演化,渴望和水一樣生生不息。
伺機而動,入主動物體內
所有的哺乳類動物都有可能得到鉤端螺旋體,只是有的會發病,有的不會發病。不會發病的動物,很可能已經和鉤端螺旋體協調了好幾百年,最後經過了和平共生的演化,就像是大多數的老鼠和貓科動物。所以一旦寵物得到了鉤端螺旋體,飼主就很有機會被感染,尤其是在清理排泄物的時候,最容易被感染。奇怪的是,幾乎都是人被動物感染,沒有聽過動物被人感染的案例。
二○○○年的八月,在馬來西亞舉辦的三鐵越野競賽,多國選手賽後回到各國,都陸續發病。所有的選手都發生了類似感冒的症狀,大家第一個念頭都懷疑是流行感冒病毒在作怪,但之後就便被證實是感染了鉤端螺旋體。選手之所以感染,也許是山中的老鼠或山貓的尿滴污染了湖水,主辦單位又用湖水來清洗被割傷的手指,反而讓鉤端螺旋體有機可乘,也有可能是選手在游泳的時候,喝下有鉤端螺旋體的湖水,也可能在弄濕腳的時候,讓鉤端螺旋體鑽進傷口,造成大規模的感染狀況。
人類不過是萬物生靈中其中的生存者,在肉眼未能看到的地方,也有能奪去生命的危機。鉤端螺旋體原本靜靜地在池塘裡,整天聽著蛙鳴鳥叫,等待有傷口的野生動物,在他們身體裡寄生一段時間繁衍後代,再從尿液排出,回到池塘裡。
鉤端螺旋體在池塘裡一代又一代,與世隔絕地延續著,直到人類不經意地一腳踏進池塘,他們才和人類締結下這難分難解的共業。
因此與大自然萬物和平共生,才是人類生存之道。
http://www.tzuchi.com.tw/file/tcmed/9301/17.pd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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